2025年12月19日
石闖
秋夜微涼，家門口的夜市正熱鬧。炭火噼啪，油香四溢，涼風里夾著孜然和啤酒的味道。幾杯下肚，對面那位一向精明干練的鄰居——在企業負責營銷工作的帥小伙，竟忽然放下了平日里的鋒芒，打開了話匣子。
“唉，現在想想，當初要是狠下心，買了那個一樓帶院的房子就好了。開發商還送一層地下室，上下打通，幾乎一步到位。哪像現在，住得這么憋屈。”
我們在這個小區住了整整十年。如今，他已是兩個孩子的爸爸，老家的父母也搬來幫忙照看孩子。原本寬敞的小三室，瞬間變得捉襟見肘。“多好的機會啊，就怪當時沒魄力，光盯著那每平方米貴出的幾千塊錢，覺得吃不消。”他的話，像一顆石子，落進了我心底那口久未觸碰的井。
十年前，他只是個從外地鄉下出來的房產營銷員，收入不穩，根基全無，小兩口白手起家。
我呢？情況大同小異。交首付時，對著計算器按了又按，那真是立足于微薄的薪水和干癟的錢包做出的一場傷筋動骨的盤算。
一樓帶院，贈送挑高地下室，無須等電梯，出入便利，庭院可種花、養寵物，地下室可儲物，可做影音室、健身房……想一想就心生歡喜。說實話，不是沒動過心，而是不敢奢望。
那時，我們首先考慮的，是月供不能斷、生活不能垮，不敢冒險，更不愿承受那份重壓。如今回頭看，當年的想法確實過于穩妥，甚至保守，沒能向前多看幾步。我倆相視一笑，一切盡在不言中，也盡在酒杯里。
這遺憾，真真切切地留在了心底。不過，后來也漸漸釋然了。
網絡上常能看到楊絳先生的一段話：“你不必站在50歲的年齡，悔恨30歲的生活，也不必站在30歲的年齡，悔恨17歲的愛情。因為，我們不能站在后來的高度，去評判當年的自己，這本不公平，如果讓你重新來一次的話，以當時的心智和閱歷，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。”
細想，生活里的事，莫不如此。前幾天，一位小有成就的老兄也跟我說，抱怨是毒藥，最是無用，還耗人心氣。對于過去的決定，懊悔更是百害無一利——它改變不了任何事，只會消磨斗志。真正有用的，是從中汲取教訓，然后把現在和未來的事情做好。
類似的感慨，我們聽過太多：“如果回到過去，我非‘985’‘211’不上！”“要是回到二十年前，我肯定不選創業這條路！”甚至有人在身陷囹圄時才幡然悔悟：“若人生能夠重來，我必定守住底線……”可這些話，說了也是白搭。
想起去年曾與幾位老朋友閑坐敘話，其中一位性情爽直的朋友忽然拋出一個問題：“假如時光真能倒流、人生可以重來，你們最想回到什么時候呀？”話音落下，席間頓時熱鬧起來。
有人說想回到四五歲，那時天地澄明，不知愁為何物；有人說想回到十七八歲，一無所有，卻擁有整個世界；也有人說，就想回到四十歲，沉穩篤定，做事得心應手。
后來，有人把目光轉向了我。若放在從前，我大概會不假思索地選二十多歲——仿佛人生有無數可能，未來全是錦繡。可如今，我沉吟片刻，卻給出了一個讓自己都有些意外的答案：“干嘛要重來？此情此景、此時此刻，就是最好的狀態、最好的時候。”
現在的我就這么完滿嗎？當然不是。鬢角已鉆出白發，腰身也臃腫起來，肩上壓著房貸，膝邊繞著稚子，工作中常有煩憂，生活里也免不了瑣碎的摩擦。可是啊，我漸漸學會了與這一切共存。
我接納了逐漸變化的體態，認可了曾走過的彎路，也享受眼前真實的生活。我不再透過“如果”濾鏡去美化另一條未曾走過的路，所謂的“回到過去”，不過是我們站在今日的岸上遙望昨日的河流時，生出的一場充滿惆悵的想象。既然如此，又何須回頭？
當下，此刻，這一杯溫茶，這一窗燈火，這些圍繞身邊的笑語與煩憂，便是生命贈予我最踏實、最值得珍愛的禮物。
前陣子，我給一所大學的200多名大一新生作報告，開場便說：“感謝大家，放棄了上鄭大、河大，甚至北大、清華的機會，選擇了這所普普通通的二本院校。”臺下瞬間爆發出會心的大笑，他們當然聽得出這是幽默。
每個人心里都明白——倘若分數足夠、認知到位，誰不向往更好的大學、更好的城市、更廣闊的未來呢？
所以，我告訴同學們，既來之則安之，不必為此懊惱、焦慮和沮喪。因為即便時光倒流，以你當時的積累和狀態，大概率還是會走上今天這條路。人生在世，每做一個選擇，都像是在分岔路口擲骰子，事實上，沒有哪條路是完美的。
那該怎么辦？答案很簡單：過好當下。
我們不能用今天的成熟，去否定昨天的稚嫩；也不能用對明天的焦慮，來嚇現在的自己。
路，是一步一步蹚出來的，不是一次一次悔出來的。今天過扎實了，明天才會水到渠成；今年拼盡全力了，明年才更有希望。今天是由過去定義的，而明天，正由今天親手塑造。
與其沉溺于抱怨與懊悔，不如奮起于行動與創造，在干事中，為自己闖出一條越來越寬的路。
